“这是我翻阅时偶然瞧见的,虽然怎么都忆不起来,但将这句话留给我的人,定然对我非常重要。他的意思是说,凡制定律法之人,要尽力虑及世间的人情与公理,那些违情悖理的法,不可能长久流传于后世。既然制定律法的人有情,判法的人又怎能全然无情?法为民生,法为民兴,只要不伤天害理,该成全时就要成全。可惜这句话,从前我并未真正地领悟到。”
好德好笑地端起药递给他:“这倒奇了,聪明的时候悟不到,如今摔傻了却悟到了?”
沈慧照端起药盏,微微一笑:“是因为你。”
他语气平常,好德心头却猛地一跳,面颊浮上绯红,忙背过身去,捂住砰砰跳的心口:“我!我有这么要紧的?”
沈慧照望她一眼,笑道:“多谢你为归娘做的事。”
好德高兴极了,忙转过身去正要开口:“我——”
门外柳妈妈的声音响起:“娘子,太夫人有请!”
好德原想趁机再表白一波,当即被一盆冷水泼下去,瞬间透心凉,难免不甘地看向沈慧照:“其实我……”
沈慧照温言道:“去吧。”
太夫人房间里,柳妈妈低声说:“太夫人莫怪老奴多嘴,三郎是大房独苗,将来要承继沈家宗嗣。他的妻子竟出身没有根基的人家,又资质鲁钝,行为粗野,不懂侍奉翁姑,更不通世家礼仪,不提将来外间往来应酬,便是沈家那几房背后也讥笑不已。”
太夫人若有所思:“那依你的意思呢?”
“说句不当说的话,病急难免乱投医,好在婚事不曾张扬,京里鲜有人知。待他日真的圆了房,便见三郎心结已解,另娶名闺淑媛也不难。至于这位郦四娘子,凭她的出身见识,为妻是万万不能的……”
太夫人抬手制止。柳妈妈仍有不甘。
玉蕊禀报:“太夫人,娘子来了。”
“让她进来吧。”
好德进来行礼。太夫人面容严肃:“四娘,你藏着什么秘密,不曾对我言说的?”
好德一惊,心想,太夫人说得莫非是五妹?
她正要解释,太夫人不悦道:“好了,不要瞒我了!夜夜去三郎的书房,到底干什么去了?”
好德扫了柳妈妈一眼,只认真道:“太夫人,官人病体未愈,常生倦怠,不过放不下公事,这才勉力为之。可卷宗繁冗,无有穷尽,孙媳身为人妇,但有可尽心处,怎敢推诿他人。不过是在书房,为官人读读卷宗,不敢干预公事的。”
太夫人面色稍缓:“我知道,可你是他的娘子,不是他的书童。我叫你去书房,也不是让你替他读卷宗呀!”
好德眨眨眼,装做听不懂,作出懵懂神色。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罢了,四娘呀,知道为何上回那三房挑事生非,祖母没有帮你吗?”
好德犹豫,试探道:“太夫人要考校孙媳的涵养与行止。”
太夫人点头,语重心长道:“孩子,不可一味地躲避,快快学会掌家立事,担起一个当家娘子的重担,才不负祖母重望啊。”
好德怔住。
夜深了,沈慧照在榻上辗转反侧,半天都睡不着,索性起身喊:“青石!青石!”
在外守夜的青石忙入内,沈慧照问:“娘子还未回来?”
青石犹豫:“这……要不小的去探探消息。”
沈慧照披衣起身,青石忙去帮忙:“大人,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儿呀?”
沈慧照一声不吭地穿衣,也不理会他。
太夫人房间里,好德正坐在烛下看账本。
还未看完,柳妈妈又抱了厚厚一摞过来放下,低声道:“太夫人和阿郎日常很是俭省,府里下人瞧着不多,可算上外头庄上的,养娘婆子小厮不下二百。这平日的支用、往来的人情帐,都要逐笔挨登簿内。娘子手里拢帐查账的本事,是万万少不得的。”
好德悄悄看了太夫人一眼,太夫人靠在团枕上,闭着眼小憩。她深吸一口气回答:“是。”
柳妈妈看好德一脸愁容继续看账本,嘴角掀起一抹嘲讽。
此时,窗上突然现出一道颀长的影子,门外正在给鸟笼罩上笼衣的玉蕊低声道:“三郎君来了!”
太夫人敏锐地睁开了眼:“谁在外头?”
玉蕊替沈慧照掀开了帘子,沈慧照入内,笑道:“祖母,是我。”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好德的方向,好德马上抬起眼看他,眼泪汪汪的,显是被账本逼得无计可施。
沈慧照心头好笑,收回眼神,走到太夫人身边行礼,关切道:“闻说日暮后祖母唤过管事,讨了家里半年来的账簿,孙儿怕您又夜里查账,身子打熬不住,特地来瞧瞧。”
太夫人笑了:“你是怕我熬不住,还是怕她熬不住?”
好德忙乖巧地低下头,又偷偷掀起眼皮去看沈慧照。
沈慧照态度如常道:“祖母,这些事都急不得,可以慢慢来。”
“我身子骨再健朗,还能活出百岁去!等哪天我闭了眼撒了手,谁来替你管好后宅庶务,谁来打理田产庄园,世交故旧哪个去应酬,沈家没个当家立事的娘子能成吗?三郎,祖母打心眼里替你急呀!”
沈慧照看了好德一眼,微笑道:“祖母,孙儿在朝里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交结攀附世宦权贵,那我的妻子,自然也不消摧眉折腰,酬应世家女眷。至于进出簿子,交给信得过的老管事,免了多在琐事上劳神!”
好德听了,嘴角微微翘起,柳妈妈的脸却气歪了,但碍于沈慧照在场又不敢多嘴。
太夫人生气,重重一戳沈慧照的胸口。
“去吧去吧,累着你的小娘子了,快,快把人领走!”
沈慧照顺势握住太夫人的手:“她年纪小,性子天真,要在庶务上下工夫,还不知费去祖母多少心神,孙儿是心疼您!”
太夫人笑了起来,没好气道:“好了,知道了,去吧!”
沈慧照向好德使眼色:“还傻坐着干什么?”
好德马上起身,乖巧道:“太夫人,孙媳告退。”
太夫人随意地摆摆手,沈慧照领着好德退了出来。
走到廊下,好德衣着单薄,被夜风一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悄悄伸手拢了拢手臂。
突然,一件披风兜头罩了下来,沈慧照一抬手,还替她将风帽戴上了,好德呆住。
玉蕊预备提灯送二人回去,好德摆摆手:“不必送了,我来。”
谁料她刚伸出手,沈慧照先接了灯笼,淡淡道:“走吧,回去了。”
好德一怔,见他行出两步,提灯回头望来,才忙跟上去。
身后,玉蕊带着婢女们默默行礼恭送。
两人一路走来静谧无语,灯笼的光昏黄朦胧,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好德落后半步,悄悄去看沈慧照俊朗的侧脸,想起方才他处处维护,心头涌起无限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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