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晒油……天体海滩……
这些词从万人之上的大家长嘴里说出来,让家主们感到无比陌生。
或者说,这些身份地位显贵尊崇的家主们根本就不知道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防晒油广告和天体海滩的插图,和从大家长的位置上退位有什么联系。
只有风魔小太郎一直用他那双沧桑的眼睛注视着源稚生的眼神,从那双年轻的、疲惫且充满憧憬的眼神里,风魔小太郎看出来了,他是认真的。
那个传言也是真的,那个年轻人对名利、富贵和地位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念,不仅仅是不留念,相反这些还是困住他的枷锁,他极力的想拜托这些枷锁,去他那片神往已久的天体海滩。
说的难听点,如果家族没有挺过这一次的灾难,或者大家长在灾难中不幸殉身了,他绝不会想在家族的老神社风光大葬,而更想他的骨灰撒在那片天体海滩细软的沙滩上。
风魔小太郎抬起头,但是这个角度看不到东京的天空,只能看到醒神寺本殿孤高的穹顶,这位为家族奉献了一生的老人此时在心里默默叹息。
原来对于这些年轻人而言,家族是这样难以忍受的枷锁与樊笼,束缚了他们的人生,困住了他们的自由……是啊,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孩子,一直被赫尔佐格玩弄折命运,他们的生命还那么年轻,却承受了这个世界上最黑暗、最残忍的欺骗,对于他们来说,家族、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国家,只会让他们留下不堪和不幸的回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里,尽一切的远离。
就像六十一年前,他们的父亲一样。
悲哀的历史再一次上演,不过好在这一次,它没有走向那个最黑暗的结局,因为有人为蛇歧八家带来曙光。
想到这里,风魔小太郎忍不住看了眼路明非,眼神里饱含的感情很复杂,分不清是感恩还是崇敬。
“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源稚生看向所有的家主,认真的开口解释,“家族最黑暗的日子已然渡过,与猛鬼众旷日长久的战争也落下帷幕,和卡塞尔学院的联盟不日之前已经签订,内忧外患皆已铲除,未来不会再有族人流血,也不会有人牺牲,和平的年代不需要天照命,也不需要‘皇’这种东西……”
“可引导家族渡过黑暗的是大家长您,猛鬼众也是在您的手中手复,与卡塞尔学院的盟约也是您与校长签订。”这一次,樱井七海罕见的不顾地位与尊卑,打断了源稚生的话,“这些年执行局也是因为您而大放异彩,尽管您继任的时间不长,可以说很短,但是毫无疑问,您为整个家族都做出了惊人的贡献,这份功绩在数百年来历任家主中甚至能排进前三,有了您的指引,家族也许能迈向更光明的未来。”
樱井七海的话说的非常中肯,没有哪句夸大,源稚生继任的时间仅仅几个月,却做到了大多历任家主几十年都没做到的事,大概是因为生逢乱世,正如家族史书中传闻记载,天照命应劫而生,而且这一次不是时势造英雄,如果在橘政宗之后担任大家长的是风魔小太郎或者另外任何一位家主,蛇歧八家都很难挺过这一次劫难。
家族是在这个年轻人继任期间被拯救的,虽然有路明非、上杉越和卡塞尔学院等诸多因素的辅佐,甚至路明非还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但在家族记录的历史中,年轻的大家长无疑是救世之主,是带领家族从黑暗走向鼎盛未来的存在……如果仅仅拯救了家族就辞去大家长之位,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这就像是家族对这位有功之主过河拆桥似的
“什么才是更光明的未来呢?”源稚生轻声反问。
樱井七海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源稚生脸上淡淡忧伤的表情,她忽然愣住了。
“是家族飞黄腾达,一跃成为全世界最大的混血种组织,力压卡塞尔学院么?还是恢复昔日先祖白王的荣光,成为新时代新生的龙族?亦或者从影子社会逐渐走上台前,在日本建立不朽的王朝,千秋百代,帝王霸业?”源稚生缓缓地摇头,“这些都不现实,诸位你我心知肚明。”
樱井七海沉默了,她脸上原本因为源稚生宣布退位而激动打断的情绪渐渐过于平静,因为她默认了源稚生的话。
不现实,蛇歧八家从来没有像卡塞尔学院和汉高的组织那么庞大的野心。
或者说,这个一直被血统和命运诅咒的家族,从不允许拥有那么巨大的野心。
他们的强大源自于身体里白色皇帝的血统,但又因为这份血统而牺牲,他们一直与自我消磨,和命运周旋,这也是为什么千百年来白王血裔的秘密一直没有被其他混血种组织发现,不是因为蛇歧八家没有对外扩张的野心,而是他们没有资格,他们仅仅是战胜这份与生俱来的血统和诅咒的命运,就已经很煎熬了。
原来,这个家族真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他们困住了所有身负如此血统出生的人,他们无法赦免,也不允许被逃离,因为身体里流淌着的危险的血脉便是他们的原罪,周而复始,往复千年。
“战争的年代,我们的心愿是族人不再流血,让后代平定安宁;被诅咒的年代,光明就是能够拜托一开始就被注定的、悲惨的命运,曙光能照耀家族,和那些悲哀的‘鬼’,家族在这样的期盼下渡过了数百年。”源稚生此刻不再看着樱井七海,而是将目光投向醒神寺本殿之外的风景,“如今,我们的期盼已悉数实现,家族内部的恶人已被肃清,旷日许久的战争已归于和平,‘神’被彻底杀死,血统的问题终归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什么才是更光明的未来?我们真的还要索求更多么?”
源稚生这番话说完后,本殿里的家主们彼此无声的交换着眼神,漫长的沉默,然而始终没有人能回答源稚生最后的问题。